Goucimei🐶

【忍迹】初初

易绮南:

忍迹太甜了……这个真是糖份满爆了


怎么搞也搞不过原作之神的 但是不画蛇添足我也不过瘾


所以大概是天长地久,情之所钟,一心一意里的那些恋爱的瞬间


配文的BGM是初初 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一首甜歌!终于写给忍迹了!


大概也是高考作文的写给2035年的自己的变种。


000


 


迹部景吾在而立之年成为了迹部财团的董事长,父亲退休,随母亲一起去了环游世界,享受人生。忍足侑士并没有做医生,他承受不起那种生离死别的重量,选择自己执笔成为作家,写推理与言情并重的小说,文字优美,感情真挚,故事的切入点新奇,即使只是一片云,一朵花,一句话,一个笑容,在他笔下都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迹部开拓了新的属于他自己的王国,收购了Tak Tak,进行了在原有基础上的改革,除了巧克力,还做蛋糕,做饼干,做甜点。味道出色,用料安全,价钱也定得适宜,短短两年内就打响了名号。而他们家还有些生意算是和外星人打交道,也就是赞助政府做科研,包括探索外太空其他星系。


 


有时候迹部也要出入这些研究所,同他们打交道。但科学怪人不可怕,不科学的怪人也一直满大街都是,而且他们都很欢迎迹部的巧克力。


 


其中一位科学家池田小姐还提出要去参观Tak Tak现在的糖厂。迹部爽快地答应了,约定的那天刚好是迹部生日的前一天,忍足飞到英国去参加一个小说颁奖礼。迹部笑他:“再这样下去,诺贝尔文学奖都指日可待了。”


 


“都说了要取消了。”


 


“说了十几年了,还不是没有取消么。”


 


“真的,以前看小说电影,好像到了二零三五年,科技会特别昌明发达。”


 


“会,《朝花夕拾》里怎么写的,可可树灭绝,一概食物都是营养剂做成的。用太阳能车子,这倒是开发出来了。只要夫妻两人的细胞就可以由科学仪器孕育生命,不用女性多加负担……小孩子能够在家里上课,这个现在也已经做到。脑部植入芯片,这个倒还没有……”


 


“可可树没有灭绝是好事。钻石也依然值钱。”


 


“钻石不值钱也不是很要紧,我爱贝壳多一点。”


 


迹部就继续笑,随后压低声音道:“我们集团要赞助政府做新的科研计划,就是用夫妻双方精子卵子在母体外孕育出孩子。这项计划一旦成功,会举世震惊。”


 


“震不震惊无所谓,女性从此不用吃怀胎十月的苦头才好。”


 


“真的——对了,可可树保护协会寄来新的卡片。你要参加吗?那个晚宴。”


 


“世界各地的巧克力大展览,我每年都不会错过的。”


 


迹部又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九点的飞机,十二点前能到。”


 


迹部皱了下眉头,道:“不用这么赶。”


 


“毕竟是你生日,当然要尽力赶回来。我就是这点出息呀,坐半天飞机也要来看半天你。”


 


迹部被他哄得展颜,挂了电话,


 


池田小姐人已到了他办公室,两人寒暄几句,迹部起身要穿大衣,池田小姐本能地想要帮一帮他的忙,替他捏着袖子,迹部已经轻轻闪避过了。池田小姐将目光投向迹部的书桌,看到上面有个镀金雕花相框,里头放着的照片上,一眼就能看到站在中心位置的迹部。他那时脸部棱角比现在柔和,但五官和现在是精致得如出一辙的。现在打扮得更成熟,常常西装革履,但眉宇之间的潇洒明朗,仍是与那时候一样。迹部这人最出挑的就是,他是英气与艳色并存的那一类人,教人无法不留心留神。


 


“你穿校服很好看。”


 


迹部一怔,大衣还没完全穿好,已经先回答道:“那不是校服。是队服。”


 


“对,采访中有提到过,你在国中时候是网球部的部长。”


 


“高中时候也是。”


 


“我以为你这种个人主义者不会喜欢齐头并进,只喜欢自己一个独自往前冲。”


 


“确实。但万幸遇到可爱的人,这条路便不用一个人孤身上路。”迹部这时已经穿好大衣,他走过来,将相框反了一面,这是个双面相框,池田小姐看到的正面对坐在办公桌前的迹部是反面,对着他的正面也是合照。同整个网球部的合照不同,这张合照上只有两个人。金发的迹部身边有个墨蓝色长发的少年,小麦色皮肤,戴圆框眼镜,深紫色的眸,五官俊美,轮廓深刻,而且气质出众,普通的照片,光影技巧都不算好,他却带着一种浪漫隽永的味道。


 


无论什么年代这样的人都很容易就能让其他人为他醉生梦死。


 


“你看,侑士他穿队服也很好看。”


 


池田小姐一下想起来,侑士应该指的是忍足侑士,迹部景吾唯一的绯闻对象。


 


她一下有些窘迫,内心某种隐秘情愫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难道是真的吗?


 


两人一起坐车到达Tak Tak的巧克力工厂。迹部道:“还另有一队人也要参观。本大爷的中学同学。你等一等他们一起。”一边自己挂电话过去 :“喂,向日岳人,你还来不来了?再有五分钟就到约定时间了……家用飞行器出故障了,你就坐公共设施啊!”


 


迹部正说着电话,忽然眼神飘向窗外。他怔了怔,立时飞奔向一边的玻璃栈道——那是走人的运行带,一秒钟就能把人传送到对面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和池田小姐说上一句,就干脆利落地进了玻璃栈道。


 


池田小姐的视力很好,作为科研人员还植入了晶片,耳聪目明,一眼看到玻璃栈道的尽头,即是距离甚远的对面站着个人——站台的窗外是火焰般的影树,已有百年的历史,大朵大朵的凤凰花在翠羽般的叶片辉映下如同一片流丽的霓影,但夺不去那个穿着一件灰紫色大衣的男子半分光彩颜色。迹部从玻璃栈道到达不过是一秒钟,池田小姐还没有观察到细节,就已经见他几乎是蹦着往前一扑,两手已经抓住男子的肩膀,笑着和他说什么。


 


两人的身高相仿,男子有一头墨蓝色的长发,如同月影和深海般,他微微倾靠向迹部,一只手已揽住他的腰,同时将下巴搁到了迹部的头顶,不知道在和迹部说些什么。


 


——上帝保佑池田小姐没有听到。


 


这两个人如此亲密,甚至不在大众面前避忌,池田小姐当然什么都明白了。她静悄悄地踏上另一个方向的玻璃栈道,与此同时给迹部的通讯器留言,称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


 


“那位池田小姐吗?”忍足想了想,道,“我记得,她有一头深蓝色的长发,很好看。”


 


迹部转过脸来看忍足,笑道:“染的。”


 


“那更说明她品味不错啊。染得那么好看。”


 


迹部耸了耸肩,道:“品味应该是不错。”说完,他松开方向盘,让它自动飞行,自己倾身过去,为忍足整理衬衫的领口,凑近了以后,闻到一股熟悉的合欢同玫瑰的味道,“又是我的香水。”


 


“对呀。人家夸我,我就说,是吗,这是我男朋友用的。他品味一向很好。”


 


迹部一时失笑。


 


“要去Tak Tak的工厂吗?”


 


“当然——我想念那里甜蜜的空气。”


 


两人牵着手离开了车站。


 


满天都是彩色飞行器飞过,忍足不由感叹道:“其实科技还是进步了很多。”


 


“想想以前,也觉得有些恍然如梦。”


 


忍足微笑起来。


 


是啊,以前,以前是怎么样的呢?回忆再美好,都代表了某种程度的疏离。但如果回忆之中重要的人都仍然在身边,则成为快乐的宝藏。


 


其实明日花,昨日已开。


001


 


忍足侑士来东京以前,有一个做什么都是大阪第一的时代。当然,这话夸张了些,他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他学习小提琴,但并不算很有天分,只当做陶冶情操而已。再比如下棋的棋品很好,但是技术就算不上好。会做一点菜但都很家常。被称赞音色,但是音实在太低,就只能在低音部,不像他有个同学,从低音到高音都很轻松,真是一个歌唱方面的天才。就算是他从不操心的学业,虽然算得上优异,但也不是每个都能拿甲等的。尤其是文科,他算是冷静务实和浪漫主义并重的人,但每次写作文都很容易离题千里,甚至被老师们叫去谈话:“为什么这么消极呢?”


 


其实忍足并不消极。他确实抱持着悲观的态度,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一点点的甜,一点点的好都足以让他满意甚至是感动。但老师们并不会喜欢小小年纪就不务正业的学生。忍足侑士偏偏在那个时候只醉心于美人鱼之类的童话故事,昭和时代描述缠绵爱意的情歌,还有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小孩子不能喝酒他就吃酒心巧克力,Tak Tak的一种口味,奶油和一点白兰地,中间酿着一只樱桃的那种。而且,小学时代他就开始穿白衬衫,粗呢的蓝色牛仔裤——那个年纪的小孩子里他太独树一帜,甚至,不客气地说,是鹤立鸡群的。但这种出挑,并不受到成人世界的欢迎。


 


他家世代行医,父亲在大学附属医院任职,母亲以前也是学医的,后来生了孩子闲下来做家庭主妇,仍然做固定的投资。二叔自己开诊所,祖父经营的医院甚至开到了东京。他家算得有钱,但是是老派的关西人家,仍然保持淳朴的作风。忍足受女孩儿们欢迎,他这种白衬衫永远一尘不染,扣子系得严丝合缝,说话永远彬彬有礼又懂分寸的男孩子,许多女孩儿天性里能够感知到,这种才是真正天然高贵,哪怕交朋友也不要跟那些贼秃兮兮的小子——但是忍足侑士和她们的交际活动,除了几个人可以点一个人可能吃不完的套餐,还有就是他能收集更多的印花券然后去兑果汁,如此而已。他甚至不爱和一群人一起去看电影,能不能聊到一起是一回事,为什么呢?大家又算不上是朋友。


 


后来过去了几年,他和切原重逢,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还曾经投机取巧抢先于对方买走了最后一个特价网球。他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中的异类,属于有限度,有分寸,有把握那种。


 


不过童年时候,这种小孩子是不受大人欢迎的,他们喜欢小孩子纯真可爱,最好还有点傻乎乎,美其名曰天然。却没想过人又不是一条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有的人真是天生就较为成熟,就有着超出同年龄人的敏锐,就是不喜欢暴露自己的笨拙于人前。


 


十几岁的时候真正如鱼得水起来,这个年纪已经可以被当做是少年,几次搬家转学的经历更增添了神秘感,某种程度上时代是在进步的,大家开始能够欣赏比较特别的存在。


 


忍足侑士来东京以前,他在关西转过六次学,履历表的实绩中,最辉煌的是,他在关西的网球比赛里,从来都没有输过。他参加任何比赛,都能够拿第一。这点谦也一直有些不服气,国中的时候说起这段往事,他的反应永远都是:“那是你没有遇到白石,你要是遇到他,鹿死谁手就尚未可知了。”


 


随父亲一起举家搬到东京以后,忍足就顺利摆脱了四天宝寺,他倒不是讨厌搞笑,但是什么时候都必须搞笑这件事,某种角度看来非常残忍。真的,你要是好好地吃着饭,突然有人跟你说:“嘿,讲段好笑的来听听。”随后突然几十双眼睛都牢牢盯着你,那是什么感觉。


 


喜剧如果是一种艺术,就不能这样要求别人跟机器一样随时地生产出来。起码忍足并不很认同。


 


但其实忍足也不是那么喜欢东京。东京比大阪的天气平均要热很多,而偏偏他的皮肤敏感,一旦被太阳光晒得太厉害了,就会发红,又痒又疼。但也不是紫外线过敏,去排查过敏源也没什么结果。所以忍足就变得非常讨厌流汗——黏黏糊糊的也就算了,一流汗,浑身都难受。


 


他刚到东京的时候,被晒得昏了头,冰帝的校服也未免太厚了一些,就这么晕头转向地坐错了电车的方向,他赶紧跟姐姐惠里奈打电话求助,结果反过来被说:“小侑,你如果觉得热的话,考虑一下剪头发嘛。头发那么长,不会觉得太乌苏吗?”


 


“不会啦,如果是刚好贴住后颈的长度那可能会,但是都已经长到肩膀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挂了电话以后,忍足透过玻璃窗观察自己的长发——他对自己的发型,发质包括发色都是很满意的。也感谢他的父母,没有觉得男孩儿就必须留短发,给足他自由。甚至在周围很多人都有了近视的倾向,而他还保持着非常良好视力的情况下,也没有觉得他把零花钱拿去买装饰性的无镜片眼镜有什么问题。


 


他戴眼镜的习惯是起源于小时候和谦也一起玩儿的扮演医生的游戏,白大褂对他们来说太长太阔落落了,眼睛戴着也觉得很晕眩,但是谦也说:“侑士,你看起来头脑很好的样子!”虽然很想吐槽他说,我本来就头脑很好,但忍足不是不开心的。谦也对他的评价里经常出现的一个词叫神经质,他其实挺喜欢的,听起来就有种又敏感又明亮的感觉,很容易想到坠跌的星星般形状不规则的碎片。不过这对谦也来说,大概是一个贬义词,所以能够从他那里听到一个这么坦率的褒义的赞美,忍足是愉快的。


 


不过,他之后坚持要戴眼镜,并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头脑很好——因为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是头脑很好嘛。只是因为,他发现戴上眼镜以后,突然就有了一点距离感。他并不太说起,但其实被别人直视眼睛的话,他会觉得害羞。虽然他知道,就算是近距离贴着他的脸看上一整天,也未必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可是那种被观察的感觉,他确实不太喜欢。


 


一开始谦也还会吐槽他几句,后来他自己攒了第一笔钱去染了个头发,忍足反而说:“真好啊,看起来就很明亮,很适合谦也呢。”谦也一下就高兴了,也开始吐露真情:“其实侑士你戴眼镜真的很好看啦!更多了一点神秘的余地呢!神经质的感觉也很不错啊,这叫艺术家款,是不是?”


 


嚯,一夸就上头,把心里话噼里啪啦都说出来,就跟跳跳糖一样。忍足更加觉得谦也去染发的决定是对的,他们如果外形的差别更大,反而更合适,虽然是堂兄弟,但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嘛。


 


命运有时候是一棵树,只要根基够稳,枝繁叶茂的时候知道适当修建,树枝要往哪个方向并不很重要。但有时候又是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蝴蝶只不过是振动了一下翅膀,层层的变化就像无形的漩涡,终于能够掀起一场遥远的风暴。


 


而这风暴的中心,时隔多年之后,忍足可以微笑着肯定,就是迹部景吾。


 


错过了开学典礼上发表着属于自己的国王宣言的迹部景吾,却更好巧遇到他怎么欺负同级生的。当时内心的感觉其实很难形容,忍足虽然是那种在人际关系里颇为游离飘忽的存在,但在慕强的心态以外,他还有一种深植于心的,对弱者的温柔。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用这么寸吧,把人打得东倒西歪的,多可怜啊,就跟路边被太阳晒蔫了的野花一样,那个黄头发的,多漂亮的一头长发,就这么摔在地上,头发都弄脏了。


 


忍足非常看不过眼。


 


结果,他就被迹部景吾cue上场了。


 


那边那个戴眼镜的,这算什么称呼嘛?戴眼镜的人潮潮翻翻,涉谷银座满大街都是,很没有礼貌啊,就不能说,那边那位同学之类的,比较平实的称呼吗?


 


不过被cue到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忍足就这么朝网球场上走了过去。


 


回想起来,其实路见不平是有的,难得被挑起了一点好胜心也是事实。更多的像是深心处的一种本能,有个声音在冥冥中蛊惑着他,让他不能错过这一次比赛。


 


那确实是一个改变人生的重要关键点,尽管当时作为主角的两个人,都还没有察觉。


 


但金色的蝴蝶已经挥动着翅膀,向着台风眼的方向。


 


人类的很多艺术,比如文学作品,比如电影电视剧,再比如摄影作品,甚至是食物,其实都是为了传递一种水一样的感受,而人的心就是器皿,同样的水流进不同的心,形状也会是不同的。也正因为人人都不同,才能人人都乐用。网球并不是一项社交性的运动,也并没有显著的艺术美感,但是真正投入进去,是会和对手有一种灵魂的碰撞与交锋的——但是,可遇不可求。


 


透过技术观察分析出对手的性格类型,这种事忍足做得不少,他本来就善于观察,又直觉敏锐,即使自己不是刻意去研究,也会感觉到一些。但是,和迹部那场比赛,给他引起的震荡未免有些过分强烈了。比起感觉和感受,更加像是一种感应。


 


不仅仅是网球技术的好坏强弱,忍足有这种感应,不仅仅是网球的问题。


 


那时他才十三岁,看得多爱情小说,一般男作家写得都像是见色起意,总觉得不够细腻,女作家的文笔一般都清新流丽,感情描写也颇为细腻,但似乎太追求刻骨铭心的感觉,动辄就身上过电,心中开花的,什么天崩地裂,山呼海啸,忍足虽然会被感动,却也并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真会存在这种爱的感觉。


 


惠里奈有一次在吃早餐的时候看娱乐新闻,为了娱乐圈中一对颇受看好的金童玉女分手而唏嘘,还问出一个她平日绝不会提出的蠢问题,她说:“娱乐圈真的有真爱吗?”在往面包上涂开心果酱的忍足头也不抬,道:“地球上真的有真爱吗?说不定看穿了以后,每段关系都有漏洞。”


 


“哎,真正可遇不可求。”


 


“但也不要悲观,人手一份的东西,又有什么珍贵?何况,如果不相信,恐怕就真的不会发生了。”


 


惠里奈叹口气,道:“小侑,别太相信希望这个东西。统共是编出来骗人的,好教人愿意继续活下去。”


 


忍足知道,惠里奈最近开始留意一个男生,对方常在家附近的图书馆,惠里奈对他的一切知之甚少,除了他长得英俊以外,只知道他喜欢喝柠檬茶,还有吃香草冰激凌。惠里奈不承认她在暗恋,确实也不算,只不过是多了几分特殊的关心,离爱情还颇有距离。但最近这个男生的身边常出现一个女孩儿,原来名草有主,惠里奈看到他们一起排队买冰激凌,说说笑笑,心中颇觉惆怅,也只能放弃。


 


要说多伤心也没有,这种伤春悲秋的口吻,只不过是强扮成熟,少年人喜欢充老成,为赋新词强说愁也是一种乐趣。忍足并无这种习惯,他在这种事上如同一个空心人,自己没兴趣,但喜欢观察别人的故事——此刻他眨眨眼,道:“活着的乐趣是自己发掘的。再说,希望本来就是存在于自己内心的东西,又何必到外界去寻觅呢。”


 


“是呀,你说得对。但是,我总觉得,我们现在的人,已经很难只为一片云,一枝玫瑰,一句絮语感到高兴了。”惠里奈有点感慨,“我有一位导师,同我关系不错,就是那个Marry,她也只比我大十岁,她上次跟我说,觉得自己的笑容都像是从牙膏盒里硬挤出来的一点假笑。”


 


忍足仍然微笑:“从牙膏盒里挤出来的,那也是牙膏吧,又甜又清凉,有什么不好?”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乐观,还是悲观。”


 


“我这个人一向很飘忽的。”


 


“但你不轻浮。小侑,我期待你恋爱的那天。”


 


“说真的,能不能别叫我小侑了,我受不了这么肉麻。”


 


惠里奈道:“这么称呼你,是喜欢你呀。只有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把他永远看作是需要被疼爱保护的小孩子,才会叫这种昵称。”


 


真的吗?忍足在许多小说里也看过此番言论。你要真喜欢一个人,总觉得有些时刻他是非常脆弱的,需要你呵护,挺身而出去支撑他,你总是会担心他,一旦他遭遇问题,你的一颗心就像是跳跳糖,拨浪鼓,或是风里丁玲桄榔的风铃,总之不得安宁。而他如果什么事也没有,你见到他,你也不会觉得安宁,总是时不时要跳一下。


 


忍足不清楚真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会产生保护欲,但他清楚一点,当你觉得一个人无所不能,什么都能放心交托,完全不用担心他会困扰的话,你就是不够在意他,起码,你一定不够了解他。


 


但这种感触的来源有些微妙,是因为迹部。


 


现今社会有没有人会为一枝花,一片云,一句话,甚至仅仅只是轻飘飘的一阵风感到愉快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忍足原先是不知道的。但是,有一天放学下雨,听说一号公路的桥都断了,迹部家的豪车也只有被堵住,大少爷不耐烦,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儿就call直升机,最后就由忍足撑着伞护送他跟自己一起坐地铁回家。


 


说是护送,并非是忍足把迹部的身份看得特别尊贵,而是大少爷真的完全不会坐地铁,他甚至连地铁进站要刷交通卡或是车票都不知道,一直都在找往哪里塞钱。也不会看线路图,也不知道他们家那个华丽如白金汉宫的宫殿究竟在哪一站。还好那座宫殿实在很有名气,忍足轻松找到那一片。


 


“哎呀,最近的站离你家也还有段距离。”


 


迹部想了想,道:“让管家来接我吧。”他说完,就拿出手机,结果发现没电了。


 


忍足从自己书包里翻出充电宝,他猜到大少爷应该不会用,就拿过来替他插上充电:“这个先给你用。”顿了顿,他道,“我直接送你到家门口好了。”


 


地铁站内有便利店,但伞已经卖完了,运气不好。


 


迹部拿着充电宝,发现充电宝上画着一簇簇深紫浅紫与紫蓝色的花,不由得一怔。忍足已经道:“这是非洲紫罗兰的图样。”他忽然想到向日曾经笑他说,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东西上那么多花朵图样?


 


现在很多女孩子也喜欢黑白灰,干净利落的,以前会被归为男性化的东西。男女之别本来就不是那么的清晰刻板。但忍足没有多解释。他想,迹部非常喜欢红玫瑰,大概不会觉得喜欢花卉是女子专利。但迹部总是能够出乎他的意料,他看着忍足,嘴角泛起一点细巧的微笑弧度。他说:“蛮好看的,像你头发的颜色。”


 


阴天,地铁站的灯光和医院的有些类似,都是矛盾的既昏暗又刺眼的感觉。他们站在离电梯尚有一段距离的空地,忍足看着灯影下迹部的脸,五官看起来有些明亮的模糊,他外祖母好像是英国人,或有英国血统,所以他的皮肤很白,在此等灯光下看起来更像是白得能反光。


 


像不像加了香草冰激凌的西米露?


 


忍足被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比喻逗笑了。


 


没头没脑的笑,可能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但迹部没说他,微笑却也深了一些。


 


忍足这次走在迹部一侧,他喜欢站在迹部的侧后方。这是一种双重安全感,迹部能够给他安全感,而他如果在迹部的背后,好像也能为他抵御一些危险似的。这种想法也许颇有点中二意味,但忍足知道,这种想法和他现在处于一个快到中二的年纪没有关系。


 


是因为迹部景吾对他来讲是很特别的存在。


 


旋即他又想到惠里奈对他说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时时刻刻想要保护他?那么他对迹部这种心情又该怎么解释归类呢?他想要保护迹部,但也有些时候,他会和网球部的其他人一样,想要依赖他。只不过比起那些人拿些闲杂烦恼去找迹部帮忙,他对迹部的依赖,更多的体现在,他渴望迹部的理解。


 


转学那么多次,来去匆匆,为免离别时候大家都伤感,忍足习惯不与人深交。而他本来也不是交浅言深的性格,又确实没有遇到想要交心的人,这倒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能够明白自己,又能够依赖,应该是很好的事吧——当然,他会这么想,是因为那个对方是迹部景吾。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缺乏生活常识,仿佛身在云端,又总是眼高于顶,颐指气使的大少爷,他的心里总有一种非常柔软的感觉,就像Tak Tak那种酒心巧克力单薄的一层外壳。还没有咬下去,但已经能够预感到内部有香甜的奶油和香醇的酒。


 


忍足还没有咬下去。


 


他看着迹部眼角的那颗泪痣,就像一颗星星坠跌下来,留下的碎片,而他的白皮肤看起来就像是雪地。这是一副漂亮的画面,忍足禁不住微笑,说不定自己也只是因为迹部生得好看,才对他格外心软呢。


 


但这也是难得的缘分嘛,大都会美人如云,男女各样类型都有,忍足不见得看到谁都会觉得这么窝心,这也是难得缘分。


 


002


 


忍足把迹部送到了他家门口。


 


传说中的白金汉宫坐落在山上,嶙峋的山石间看起来高贵而突兀。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以至于白天看起来华丽辉煌的宫殿,看起来如同童话故事里有些阴森却也非常吸引的古堡。


 


“直情像辛德瑞拉所住的城堡。”忍足这么说。


 


迹部轻轻一笑,眼睛有些弯起来,但眼角又稍稍向上翘起,像是美丽的花瓣,什么花呢,天堂鸟,或者迹部最喜欢的玫瑰?他说:“南瓜车今天来不了,可惜。”


 


啊,竟然接他的梗,多难得。忍足这样想着,轻轻拍了拍迹部的肩膀,道:“下次也请我坐南瓜车?”


 


“好啊。”


 


雨下得太大,忍足跟迹部进到他家,管家端来热可可和香橙舒芙蕾,味道正宗,和忍足吃过的东京最贵西餐厅的味道差不多——他能吃到,还是陪父亲去给他们大学的老校长荣休宴捧场。老校长其实并不算富有,是女儿创业成功,又孝顺,荣休宴办得风风光光,又不觉得奢靡。钱是很容易赚的,东京也算是遍地黄金的地方,但好品味难得。


 


迹部家的宫殿就装潢得极佳,几盏灿烂的水晶吊灯,缀满了晶石的长流苏几乎要泛起彩虹,美不胜收。角落里是一尊几乎半人高的紫水晶,形状像极了珊瑚——忍足喜欢珊瑚,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迹部留意到他的神色,解释道:“为了风水。”


 


大厅太大了,宽阔异常,仅仅一个大厅,几乎就赶上忍足两个房间那么大了。忍足看到玫瑰色的纱帘背后,有一张长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是真丝的。又摆着银质餐具,忍足视力极佳,发现两个碗,两个茶杯和茶壶上都有颜色和形态各异的玫瑰。


 


茶几上摆着一个黄金托盘,里头是玫瑰骨螺。忍足对贝壳不算行家,也看得出那么精致,一定价值不菲。但确实很美,忍足伸出手去拿了一枚来,缓缓摩挲。


 


“喜欢贝壳?”


 


“这么美,谁会不喜欢?”


 


迹部坐在沙发里,并不太讲究姿态好不好看,他在家里很放松。旁边是做成玫瑰形的座灯,未完全绽放的花朵向着迹部,他的金发也因此多出了一点柔丽的韵味:“总有人不喜欢的。但我喜欢。”他说到这里,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忍足在和他相隔了两个枕头的空位上坐下。


 


“酝酿出珍珠是很辛苦的。”


 


“应该这么想,被砂砾所伤已经无可避免,能够酝酿出珍珠,是不幸中万幸。”


“你倒是挺豁达的。”


 


忍足啜着热可可,原本那一点不安也消失无踪,他笑道:“惠里奈说,分不清我是乐观还是悲观。”


 


迹部知道惠里奈是他的姐姐,他颔首道:“无论如何,避免失望都好。降低要求,这样身边人也能轻松些。”


 


“诶?你倒是挺明白的嘛——”


 


“你以为我是什么空心二世祖?”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那种锋利的眼神,真像是一把充满了锐气的刀——但也许是此刻幽微的灯光的缘故,也许是他很放松,此刻眼神也像是在刀刃上开出的鲜红的蔷薇——


 


忍足一点不害怕他生气,道:“你既不是空心人,你也不是二世祖。但你欠缺常识。惯性思维里会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常识,就会不懂人情世故。虽然太老于世故也不好,但不知世故呢,就很难想象你能明白另一个个体心里的感受。”


 


“本大爷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


 


“这句话听起来可太悲观了。这么说比较好,”忍足清了清嗓子,道,“迹部大爷,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掏心掏肺的人啊。这么听起来就有人情味多了。”


 


迹部摇摇头,他的金发本就带着些弧度的翘起,并不是一个很容易驾驭的发型,很容易会显得轻佻不庄重,即便只是活泼好像也不是很适合迹部想对外塑造的风格,但是,他却能为这种发型注入一种迹部景吾专属的感觉——很难说具体是什么,只可意会,难以用言语形容。


 


迹部轻轻伸出手指捋了捋发,指尖不经意点着他眼角的泪痣,眉宇间尚存青涩的少年,此刻倒有中戏剧性的哀艳了,他说:“忍足,掏心掏肺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如你所说,都有血有肉,掏出来一团血淋淋的玩意儿,又不能开花,能结果都不敢吃,那有什么意思?只会吓到人而已。”


 


“真的,最重要是姿势好看,所以索性送佛送到西,要掏心掏肺,也得想个法子让别人瞧着是好看的,舒服的,全无负担这样地接受。”


 


“做不到呢?”迹部挑了挑眉道。


 


“那就走另一个极端。姿势不好看不要紧,干脆恶形恶状。反正重要的不是取悦别人,能帮到人,又不至于让他感激到要当牛做马那么负担就好了。”


 


光影里迹部好像是轻轻撅了撅嘴唇。他的脸肤色很白,嘴唇是淡淡的玫瑰色,并不过分鲜艳,但却足够明媚。这细微的小小动作是不经意的,忍足却倏忽感觉一股电流窜过他心脏,那是飞快的,如流星划过的一瞬间,但余韵悠长,忍足觉得指尖都是酥麻的战栗。


 


奇妙的感受。


 


“迹部景吾虽然不至于无所不能,但只要是自己真心想做的,一定会尽全力投入。”


 


“那你呢?”迹部轻轻抬了抬下巴,下颌的线条优美而光润,忍足忽然想到剥了壳的荔枝——别误会,他没什么非分之想,但这一刻的迹部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鲜活,直情透出一股忍足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的甜美,“你对网球,又投入了多少呢?”


 


“我可以调动的全部热情。”


 


“真的?”


 


“真的。”忍足暗叫不好,他并不怕迹部问他什么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已知道对方知情识趣,而且他知道,迹部这个人,只要听到真话,又不至于太坏,他都能坦然接受,即便真是他不愿意回答,插科打诨过去的本事他是有的,要命的是,他竟然开始想对迹部说真话,“只不过,未必是百分之百。有的时候,能不能全情投入,全力以赴,也看本能,身体和心有他自己的运行机制,也不是我说,请你热血沸腾吧,就真的热血沸腾起来的。我又不会催眠。”


 


迹部并不觉得这是胡言乱语。


 


忍足轻轻叹了口气,道:“说真的,任何事情,只要认真起来,好像乐趣就会打折扣。”


 


“谈恋爱也会吗?”迹部的眼睛稍稍睁得圆了,看起来有种纯挚天真的孩子气。他是真心好奇,此刻不含一点戏谑揶揄,也没有机锋。忍足笑了,道:“大概会吧。认真对待一段关系,不代表真的非常喜欢对方,更不表示,对方会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是付出得多,就会不自觉要求回报,投入太多,有时候甚至可能会失去自我。”


 


“照你这么说,不应该认真对待?”


 


“也不是。可以认真,也可以全情投入。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勉强自己不去付出也很难。但要确定自己有足够的意志维系自尊,如果真的走到山穷水尽,也要能够退场。不能让人家用扫把赶你走呀。”


 


迹部轻轻颔首,道:“你很有经验嘛。”


 


“中国人有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我自己没有恋爱过,但是各样影视剧小说舞台剧之类的,看得就不少。”


 


迹部好像对这个问题的兴趣比网球还大,他追问道:“那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程可风算不算?马叮当我也喜欢——”


 


迹部知道这些统统都是电视剧角色,道:“我指的是现实中的真人。”


 


“其实区别并不大。比起置身其中,我可能更喜欢局外人,旁观者的视角,去观察。”


 


“总有一个喜欢的类型吧?”迹部稍微想了想,脑袋歪了下,“程可风和马叮当应该也不是一个类型吧?”


 


“都很潇洒,而且都很美啊。算不算?”


 


迹部笑了。


 


忍足又道:“女孩子的话,也不是每个都天性柔弱,大部分是吧,后天环境呢对她们又苛刻,又好像不容许她们太坚强。加上孕育生命,要吃很多苦头,我对她们很有怜惜之情。社会对她们不公平,我就难免偏袒她们一点。但是现在这个社会真的不行了,小小的一点体贴,在别人眼里却很严重似的。对一个女孩子好一点,即刻变成要追求她,或者和她在交往。这说明什么?说明对女孩子刻薄冷漠才是常态。真惨。”


 


“……好像是这样。”


 


后来,国三的时候,迹部在街头网球场和那个叫橘杏的女孩子赌气,人家要和他打赌,赌注是可以和他约会,迹部兴致缺缺,桦地更不会表露出热情,倒是进退两难。迹部学不来那种非常温存的风度,何况是赌气的时候呢,若果完全拒绝,又好像很不给面子,被停在杠头上只好答应。结果橘杏生气了,他更下不来台,怎么办呢,恶人恶到底,送佛送到西,领了人到拐角处让她走就是了,最好教她知道害怕,万一遇到真的难缠的,难道真在这么尴尬状态下和两个男孩儿一起吃饭喝咖啡看电影?大众更会苛责女性的名誉,出了什么问题最吃亏的还真是女孩儿。


 


结果,中间有人英雄救美,迹部找准时机终于退场,和桦地回去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一天忍足对他讲的话。要想对女性温柔些,体贴些,爱护些,好减轻些她们身上本来就难堪的重负,好像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迹部领着桦地去吃了冰激凌,草莓荔枝樱桃覆盆子的冰激凌,有个名字,叫吻。


 


很风花雪月,适合冰激凌,粉色看起来也很浪漫。或许忍足会喜欢。


 


谁知道后来和忍足一起再去街头网球场,对方听他说起了这件事,竟然同他不开心起来。这件事,迹部一直都有些云里雾里,毕竟忍足这个人就像云山雾罩,还是后来两人开诚布公谈了这个问题,忍足才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件事做的很像我原则里的坏人,你又不对我解释。”


 


“哈,我刚跟你说完你就说,你不感兴趣,你累了,你夜晚有约会。跟住就是你不理我,你难道要本大爷对你负荆请罪?”


 


——但忍足自然还有另一重隐秘的委屈,自己喜欢的人非常积极地,甚至不介意如王老虎般的,要跟别人约会,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是理性与感性的双重失望。


 


后来还另有一件事,是关于北海道来的一个叫北园寿叶的同学。各校网球部都会想办法搜集对方的情报,冰帝比较施施然,也不是掉以轻心,但总觉得手底下见真章,算是比较不积极的。也就忍足,没有副部长的名分但又副部长的命,整理一些资料。


 


冰帝对别人的事情不那么感兴趣,可是别人对冰帝却很有兴趣。北园寿叶和那些探听情报的人 不同,人家最多的最多就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一套冰帝的制服充作他们学校的学生如此而已,北园寿叶却混入了迹部的粉丝后援会,想要以粉丝名义接近迹部。


 


这做法未免太亵渎感情,迹部一早知情,毕竟他不是真的偶像,粉丝后援会的人可以很方便的和他联络,但忍足劝他:“算了,人家也没做什么,随她去吧,听说还替你的粉丝们做打扫呢。”


 


迹部当时也没有空理会她,结果她自己送上门,正好撞到迹部在生气——留下迹部大爷千古名句一句‘母猫’。骂人骂得像在调情,忍足不明白,为什么迹部反而没有绯闻?他只不过对女性略为体贴一些,甚至只不过头发长一点,声音沙一点低一点柔一点,就被议论一定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


 


说真的,忍足对现实中的感情并无兴趣,他知道一段关系的开始可能很美好,过程却不会圆满,结局也可能是七零八落的,他看小说看电影,到悲哀处都痛心,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唯恐自己承受不住,何况十几岁的年纪,人生漫漫,此刻开始恋爱,只怕不能到生命终结,而忍足又做不到及时行乐,有一寸光阴就抓紧一寸。


 


所以有时候会很羡慕,甚至有点嫉妒迹部。他是被好好宠爱长大的,父母虽然忙碌,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但他们非常的呵护迹部,有钱人多,能够纵容自己儿子的 可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拆了自家一座城堡的父母,终归是少数。而他又从来没有经历过生命中最切实也最卑微的那种痛苦,没有饿过肚子,没有试过有一天突遭变故,家里一下天崩地裂,他越是缺乏常识,越是证明他在物质上被保护得有多好。钱财是身外物,但被这么多的爱包围,他就不会特别的留意其中一种爱是来源于何处,是从谁的心里发出的光芒——这样多好。


 


但忍足是紧闭心门的,即便有投向他的橄榄枝,他也全数都不予接纳,于是自己内心的橄榄枝是想要伸向谁的,便随着年月而愈发明朗。


 


说回那个下雨天,忍足等到雨停以后,由迹部家的司机送回家去,一号公路在紧急维修中,绕了远路,忍足在车上睡了一觉,梦中他梦见了第一回遇见迹部。


 


那时他就觉得,他对迹部有种网球以外的好奇和感应。


 


穿着制服,皮鞋,领带开头也是系得一丝不苟——他比到后来,发现那种总是纠缠他的过敏反应也没有发生,反而是迹部握着他的手的时候,虽然只能触碰到一片潮湿,却还是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甜,过敏反应在了他的心脏。


 


哦,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所以豪言壮语地说出记住我的名字对你有好处,这种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话,也不怕对面的大少爷会骄横地嘲笑他。


 


而那个雨夜的后续,是迹部在几天以后,送了忍足一盆非洲紫罗兰的盆栽。


 


那几天都是雨天,忍足怕紫罗兰晒不到太阳影响生长,就去买了一个紫外线的小灯,照着那盆紫罗兰,一起放在窗台。做完功课,仍觉得轻松,就会把紫罗兰和灯一块儿放到自己的书桌上,细意观察。他甚至给紫罗兰取了名字,叫绵绵。


 


情意绵绵,此夜绵绵?忍足当时没有多想,取名本来就是一件可以很随意的事,脑子里闪过什么字眼就可以用什么字眼。


 


003


 


忍足和迹部开始约会,在国中三年级。


 


约会是一个笼统的说法,他们并没有处于恋爱状态中。


 


开头其实只是为了制订冰帝关东大赛的出战计划,那时忍足已经感到自己和向日的双打并不稳定。这安排原本是因为向日的体力短板,他的打法也不适合单打,而在冰帝最够体力打持久战的就是迹部和忍足。忍足的性格较为温和,适应能力又强,最关键的是,他是那种情愿自己劳苦,也绝不愿意拖累别人的个性,而且总是本能性地关照身边的人,所以由他搭配向日,应该能激发他的潜力。


 


但他们两个人确实不是天衣无缝的双打搭档,忍足并不介意和向日搭档,对他来说看到向日华丽的技巧,他也觉得很有意思,如果打网球纯为开心的话,他很乐意。但事关竞技的胜负,结果总是会影响人的心情,谁都希望过程尽兴,最终又能迎来好的结果。何况拼尽全力还是胜不了的滋味,总是有那么点苦涩的。


 


只是一时间也做不出别的变动安排了,忍足照旧打双打。其余的情况也很明朗,不需要太费神思考。宍户剪了长发和凤一道去打网球,迹部很是说了一番严厉的话,因为他知道以宍户的自尊心,温存体贴的安慰反而不如激将法,告别了旧日的发型,迎来了新的开始,忍足是很惋惜的,宍户的长发多漂亮啊。直到有一次,远远看到宍户过马路,反戴着棒球帽,看起来英姿飒爽,清朗干净,一打眼就让忍足在心里暗暗喝彩。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整场关东大赛,输输赢赢,并不是最重要。最严重的变故在于迹部和手冢的一场比赛。输的那个虽败犹荣,但是太过悲壮,赢的那个机关算尽,但是最终也只不过聊胜于无——不,还不如无呢。


 


忍足了解迹部,这人是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其实单纯剔透的人,偏偏戒备不深,心防却很高,自己都催眠自己是个坏人,一概的内心活动反而都不可信。忍足看着他用毛巾盖住头,在那里低着头一边喘气一边不知道凝神想什么,金发散落掩映着他苍白的面颊,就像镀着金边的华丽的白玉雕成的蔷薇花——有美感,但失却了生命力。忍足看着水珠从他鼻尖跌落,明知不可能,仍然很害怕迹部会哭。


 


这种恐慌感摄住了他的心脏,反而让他突然觉得迹部很遥远。


 


那晚迹部来他家,也是下着雨,他撑着一把红伞站在门口,金色的发梢上也不断有雨珠滚落。他没说话,蓝眼睛比任何一刻都幽深,在走廊灯光下,一半脸浸没在阴影里,窗外是雨天,迹部景吾是阴晴不定时变幻又静止不动的云。


 


忍足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抓着他手臂让他进门。给他翻出一套超级市场打折时的赠品睡衣,让他用自己的沐浴乳和洗发精,就把他推进了浴室。那天忍足刚好在炖香菇鸡腿汤,又做了一个梅子排骨,一个虾酱炒空心菜,煎了三文鱼:“不许抱怨菜色不好,吃多一点。”这是整晚忍足跟迹部说的第一句话。


 


他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来,避雨吗,还是特意来的。都无所谓了。


 


忍足的父母当时又回到了大阪,他不愿意回去,虽然坐新干线到东京不算远,可是毕竟他要每天上学,他说了不想离开冰帝,父母也不忍心他再折腾了,就允许他一个人住。周末惠里奈会从宿舍来看他,她也在东京上大学。


 


一个人住,就难免要具备一些生存技能,忍足现在的厨艺比起父母忙于工作只有自己搬把小凳子增高来做菜的手艺要好得多,不过对于迹部大爷来说,可能仍然稍显平常。


 


只是偶尔吃一次或许会有新鲜感,迹部吃得很多。


 


忍足常用的洗发精和沐浴乳都是薰衣草的味道,昏昏沉沉里特别让人想睡,想睡觉——这也是种催眠时的晕眩感。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去睡,他们坐在忍足家的飘窗上。


 


“我没有后悔。”


 


“所以你才难过。”


 


他们两个人说话像是在对暗号。


 


“为求自保,我并不遗憾。”


 


“不是自保,”忍足稍微皱了下眉头,“你是为了冰帝才挡在最前面。”


 


迹部又不说话了。


 


忍足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道:“雨停了,看到冰激凌车了么?”


 


“你想吃冰激凌?”


 


“想吃——草莓樱桃荔枝覆盆子冰激凌。”


 


迹部跳下飘窗,拿了大衣给自己披上:“走吧。”


 


买了冰激凌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忍足都觉得有些恍惚的不可思议——迹部景吾里头只穿了睡衣,披了一件大衣就和他坐在一块儿吃冰激凌车里卖的冰激凌。他并没有觉得迹部就高人一等,但他知道这不是一种迁就,对方是真正的在他面前柔化了棱角,像是最平常的十五岁的少年。


 


忍足不知道这是否算趁人之危。


 


两个人踩着月光走回去,忍足安排迹部睡他家的客房——一直空着,虽然什么都有,但迹部是第一个睡它的人。


 


“散过心了,感觉好多了吧?”


 


“不是散心——”迹部说了这四个字,就要把门关上。


 


“嗯?”忍足一时怔忪,本能地伸手抵住了门。从此种角度只能看到迹部的半张脸,他垂下眼帘,有种因为内心的悲哀而泛起的如云似烟般的柔和。忍足的心脏泛起一点尖锐的疼痛,又像游弋过花火,他甚至在想,迹部,你又何必把冰帝看得这么重?胜利应该是由大家一起铸就,你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冲在最前面,不止自己拼,也想要拖着大家一起往前走——


 


你本来是可以更自由的,哪怕不顾一切,哪怕目中无人,哪怕你自以为是到极点,滔天气焰,让忍足侑士都觉得讨厌也好,至少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快乐。


 


迹部反而在此刻稍稍抬眼,长睫毛如同起舞的蝴蝶,被风吹开的花枝上的花瓣,飘飞的羽絮——他眼中终于浮现起一点明亮的笑意,像星星的碎片,像在海中浮沉的冰雪。


 


“不是散心,就当作约会好了。”


 


忍足手一松,迹部把门关上了。


 


隔着门站了好一会儿,忍足轻轻伸手敲了两下门,并不是要迹部开门的意思。他只是说:“晚安,好梦。”


 


004


 


迹部说是不后悔,也不遗憾。但他对手冢确实因为这一场比赛而多了点情意结——这么说也不对,他们并不算是很相熟的朋友,偶尔短讯,闲聊几句,迹部关心一下对方手臂治疗的进展,推荐几个医生给手冢,很平常——后来忍足跟不二熟起来,能够聊的天比他们俩要多。忍足开始的时候内心反而有些欣慰,如果迹部跟手冢可以建立起友情,相信也能够拔出他心头的那根刺。但就算如此,也架不住对方总是喋喋不休手冢如何如何。


 


全国大赛前后那段时间,迹部跟魔障了一样,忽然静下来就开始念叨手冢如何,虽然八九不离十说的都是网球场上的事,忍足仍然觉得有些烦闷。冰帝虽然输了,但拿到名额,一帮人都热血上涌想要逆风翻盘,忍足当然也很为这件事尽力——最后的结果是,他没输,迹部输了。


 


剃头的赌约让忍足有些感慨,人人在乎的事情不同,要他为了输球就剪头发恐怕是绝无可能,迹部反而不是那么在乎。就像他想要做国王,但是不是非得霸占王座呢?好像也不重要。他享受山呼海啸般的拥护爱戴,但事实上他并不会要求光环一定非得跟随他,他自己本身就是发光体。他想要成为世界的中心,想要花团锦簇,声势浩大,一切都热烈圆满。但现实世界往往并不完美,而一旦意识到这点,随即各种缺憾都会纷至沓来。


 


命运有时候就是很不可思议,对于迹部竟然会体力透支,而对面那个关东最强新人王竟然还能有力气走过去给迹部剃头——忍足只能说一声世界真奇妙。所以你接受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失败,就还要继续接受很多,譬如说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却不够在乎你,在乎你他也不说——好吧,应该说是要开始接受生老病死,阴晴圆缺这些问题。


 


迹部并没有被宠爱到不知天高地厚又自以为是的地步,他其实一直清醒,审慎,只不过他的身体里好像一直存在两个灵魂,一个狂暴,一个温柔,一个冷静,一个过分热切。所以他一时间轰轰烈烈,转而又能细水长流,很不稳定,但是很吸引。


 


忍足没有阻止迹部被履行赌约,当他们冰帝的几个人一起去把迹部架起来的时候,他仍然用惯常观察一切人与事的眼光去看迹部。其实新发型并没有什么不好,短了以后比起原先看起来更硬朗了,但是也愈发显出他的轮廓有刀锋般的清冽,他的泪痣也比往日看起来更招摇,忍足有种荒唐感觉,从他的角度看去,他总觉得那泪痣如同一颗星星的其中一块碎片,滑进了他的心里,在最深处柔软的角落划下了一道血痕。


 


有点刺痛。


 


忍足忽然发现,也许不知不觉里,他早已入了局,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005


 


全国大赛以后,网球部就要交给日吉了。迹部把网球部的事大大小小交代了个遍,但对明年的展望他并未多言,只是说:“虽然说是挥舞着冰帝的旗帜,但是每个人首先都要先为自己的自我负责。你就尽管按你的做法来吧。”


 


有一些事务是忍足替迹部处理的,包括桦地处理的部分,他不善言辞,也由忍足向日吉交代。这小学弟平日里有事没事绵里藏针刺他几句,此刻倒是难得沉默了。忍足拍拍他的肩膀,道:“记住,有事要求助。”


 


卸下事务,一身轻松。胜败输赢虽然不是不在意,但如果真被牵绊住,就真的不够强大了。迹部有时候是很有一股洒脱的狠劲的。他不在意,忍足乐得轻松,不用比赛了,对网球反而有了一种更单纯的想念,看来去了高中部还是要加入网球部——陪着迹部去街头网球场的时候,踩着路灯的影子忍足这样想。


 


晚上到迹部家吃饭,连管家在内三个人,餐桌太长,忍足想走到尽头坐下,被迹部拽住了,忍足只得就坐在他旁边位置。芝士烤龙虾,迷迭香鸡翅,芦笋龙虾汤,洋葱猪排和约克夏牛排——忍足知道这还是改良过的,但仍然有些感叹。不过他是真的很喜欢作为饭后甜点的西米荔茸焗布甸,尤其是管家吩咐厨房给他安排了双倍的西米露,合着香芋泥一起,他吃得不亦乐乎。


 


“说起来这么大的城堡,就你跟管家两个人住,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啊?”迹部微微一怔,道,“有工人房,有工人和保姆住。”


 


“……但还是很空荡荡的啊。”


 


迹部正在用一个彩色的玩具球和他的金毛玩儿:“所以我养狗啊。”


 


“对哦,迹部是个狗派来的。”


 


“还行吧,其实猫我也挺喜欢的。但地方太大,养猫的话估计半个月都找不到的。”


 


“我比较不一样,”忍足穿着制服的白衬衫,照旧是纽扣系得严丝合缝,如果穿队服,他一年四季都会被拉链拉到最高,但在座灯的灯影下,反倒格外有种魅力,“我最喜欢的动物其实是长颈鹿。“迹部眨了眨眼睛,想到有些女同学在背后会说忍足这个人是什么——禁欲系?也许是因为见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犯傻作怪太多次,迹部感受不到那种冷清,甚至是忍足对别人总有的那种若有似无的推拒,他也感受不到。


 


他所见到的忍足侑士,总是那么澄净醉人的一片软。长颈鹿——他倒是也挺像长颈鹿的。长颈鹿是陆地上动物里拥有最大的心脏的,忍足也是一个豁达到几乎分辨不清是乐观还是悲观的人。长颈鹿平时的速度很慢,总是很悠闲的样子,但跑起来又飞快,忍足就是这样,因为有高度的自我接纳,对自己很满意,也很接受自己的一切,所以总是显得很从容笃定,但是一旦要追逐什么的时候,他也会有他的攻击性。还有,迹部忽然想到,长颈鹿的口腔很特别,可以不为荆棘所伤把叶片吃掉——那么,如果是玫瑰的话……这个念头蓦然闪过,让迹部的脸霎时烫了起来——这可不是他的个性,但那团火却已经径直燎到了他的心尖。


 


“去买冰激凌吃吗?”


 


忍足忽然问迹部。


 


“好啊——”


 


迹部如梦初醒。


 


在迹部家所在的那座山道上两边都是橙黄的街灯,到了尽头处就停着一辆冰激凌车。流动冰激凌车,应该每天这个时候转移方向到这里,也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两人过去一看,忍足轻轻‘呀’了一下,迹部就看到放在冰柜里的冰棍——真是绝妙的艺术品,晶莹透明的冰块里竟然是淡紫色飘逸如瀑布般的紫藤花。再旁边,则是冻结在冰块里簇拥的翩然盛放的粉色玫瑰。


 


还不是月季呢,是真的玫瑰。


 


“试试看吧——”


 


“可能只是外表好看吧。”


 


“那也不错了。两全其美的事太少了。”忍足已经掏出钱包来买单了。他这个人虽然很会精打细算,但也真的不拘小节,上次被向日追讨果汁钱,两个人上蹿下跳好一阵子他才不再继续逗下去。迹部接过冻结了玫瑰的那根冰棍,想着如果和他生活在一起,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吧。


 


从第一眼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听说黄昏时分是逢魔时刻,还是忍足告诉他的,也不知道忍足记不记得,他们互通姓名的时候,也是黄昏。要说能和自己打到六比四的对手虽然不多,也没到绝无仅有的程度,但在一团玫瑰色的光晕里,他深紫的眸,墨蓝色的长发,藏在那副圆眼镜背后,迹部听向日说过他戴的眼镜款式古怪,但迹部竟然一点没感觉,虽然他的品味追求华丽,但他却觉得忍足实在很可爱。包括打网球的时候那种自然流露的慵懒的从容,和紧迫起来时蓄势待发的优雅感,甚至,是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跌入茫茫宇宙,却又毫不抗拒。如同他的眼睛是一片深海,有火花游弋而过。


 


那时的感觉距今已有三年,一直盘踞在迹部内心世界的天空。也正因为如此,他时时触动,常因忍足而心软。他们其实并不能算很熟,起码不是形影不离,各自有各自的界限。并不想常常黏在一起,但睡前如果不听一听对方的声音,去聊一些无意义但有意思的闲话,就会觉得一阵的空虚。如果遇到什么目前 人生阶段很重要的大事,也只想和对方去商量。容易被气到,又最不易被得罪。不会去彼此讨好,但确实想要让对方开心。因为渴望更了解对方而不断贴近着,也因此而觉得,与对方算不上熟。


 


不是最好的朋友,从来不是。


 


只是在彼此的身边时,可以做小朋友。


 


迹部一口一口咬着冰棍,粉色的玫瑰花瓣顺势进入他的唇齿之间,沁出一点甜蜜的草莓汁——甜得很。迹部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头一点一点,眼角余光看到忍足的长发挡住了脸,他忽然想起一幅画,戴维斯戴着一副耳环,一只珍珠落在阴影里被浸染成黑色。迹部心念一动,伸出手替忍足把发归到了耳后,其实他只是想要看清楚忍足的脸而已。


 


忍足的眼神有些茫然,眨了眨眼,长睫翕动,像飞鸟掠过花林。迹部隔着镜片看到了他眼底倒映的自己的脸。忍足也看着迹部,被他嘴角的一点草莓汁液留下的粉红痕迹吸引了目光。他凝神看了许久,忽然听到迹部说:“忍足,你抬头,你看那片云——”


 


“嗯?怎么了?”


 


“你看,那片云的形状像不像只长颈鹿?”


 


忍足跟着抬头,暗蓝色的天空,云看起来像是灰紫色的,形状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只长颈鹿——忍足又看看旁边的月亮,笑道:“今天晚上的月亮也好圆啊。”他说着话,一转头,刚好瞥见了迹部手里的玫瑰冰棍,他有点好奇:“好吃吗?”


 


“蛮好,甜的。”迹部心念一动,道,“你要尝尝吗?”


 


忍足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去,轻轻地咬了一口,淡粉色的汁液溢出来,淹没了齿痕,忍足跟迹部咬的位置有些距离,带出了两片花瓣轻盈地流连。迹部的目光定格在他嘴唇,忍足忽然道:“你在看玫瑰还是紫藤花?”


 


“没有,我在看你。”


 


忍足又眨了眨眼睛,其实眼睛并没有动静,眨的是他的长睫毛。


 


迹部觉得那是探进了他心里的花枝,泛起毛茸茸的痒意和一点柔软的甜美,他想要抓紧这种感觉,不让它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莽撞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最后的结果却是被对方压在了怀里——用压这个词也不很准确,其实忍足的力道很轻松,但是两颗心脏刚好贴在一起,各自的躁动糅成了一处,也觉得被沉甸甸的感情压迫着。


 


他们确然不算很熟,可以勾肩搭背似兄弟,亲爱如手足。此刻只是一个紧密拥抱,已经觉得快要休克。呼吸尽管困难,传到头脑,仍然是一片梦幻的晕眩。


 


忍足轻轻低头,将下巴搁在迹部的肩膀处,他是从来不在迹部面前伏低做小的,也不会矮了气焰,但却很喜欢这种亲密依赖的姿态,他想做这个动作很久了。靠得近了,迹部身上香水里的合欢花气味让忍足想要好好深呼吸。他稍微抬眼,正好迹部垂下眼帘看他,一双眼像倒映着满天星。


 


迹部的长睫浓密且卷翘,这样近距离去看,像一团又一团蒲公英,月光为他们洒上柔晖。嘴唇与嘴唇贴近的时候,耳边充斥的全然是心跳声,连风也仿佛静止,像蜻蜓点水而过——而对方的嘴唇,又比葡萄味的果汁软糖还要甜。抓住忍足手臂上衬衫的衣料,迹部只觉得跟只坐过一次的过山车感觉一样,从最高处俯冲而下,心仿佛失重,挟着一股横冲直撞不顾一切的孤勇,又偏偏轻飘飘的,使不出力气来。


 


006


 


迹部家有个用玫瑰色贝壳做成的月亮灯,就叫玫瑰新月。


 


但是迹部并不太开灯,不让它发光,只是静静地待在一处。玫瑰色的月亮,多么漂亮。迹部的母亲喜欢收藏贝壳,有四面玻璃大橱,并不一定都是很名贵的品种,看了欢喜才最重要。其中最珍贵的一种叫蝴蝶玫瑰,也是玫瑰色,而且天然就像是蝴蝶翩然,玫瑰张开的花瓣如拥抱般迎接蝴蝶。迹部的母亲曾经要把它送给自己最喜欢玫瑰的儿子,但迹部的书桌上,仍然只放着那一盏玫瑰色的月亮灯。


 


月亮灯的旁边是一沓画稿。迹部没有系统地学过绘画,只在英国的时候和外祖母学过两年,他平常也不太画。最近的一次,是忍足和他煲电话粥的时候说起的一个梦境。他声称是有百年历史的影树,开出火焰般绚烂的鲜红花朵。他和迹部两个人躺在树下,树下是一片勿忘我——天蓝色的,深紫色的,浅紫色的,都非常柔软,像鸟羽,像雪花,也像闪烁在草丛里的星星。忍足说,在梦里我们就从影树的花的缝隙里去寻觅月亮,但是最后能找到的也只有月光月影。


 


迹部觉得这个画面要记录下来,他画了好几天,在这件不算正业的事情上用了心。但并没有画他们两个人,背景的花全部都铺陈开以后,他画的是忍足的背影。在一片鲜红如火焰里,他的墨蓝色的发披在背后,也要被熏红了。红到极处就成灰,但凤凰花开在影树之上,离地极远,就像黄昏时分烟霞晕染的云,而那宛若华盖,又似羽扇的翠叶在一片轰烈的红里,又渗进了一点凉意,像在燃烧之中所能见的一片遥远的绿洲。


 


但他画好了,也没有拿去送给忍足,他觉得自己留作纪念也不错。是忍足自己在书房看到的。他是受到许可去看迹部母亲的贝壳收藏品。他看着黄金宝贝,这个应该是龙宫贝,贝壳有许多的拉丁学名,忍足不记这些,他喜欢贝壳,但大都只是走马观花,他喜欢这些人们约定俗成的花名,听起来更美,更有生命力些。随后,他见到了玫瑰色的月亮灯,轻轻一碰,就亮起光。


 


“这个月亮倒蛮和蔼可亲的。”他说到这里,眼光不经意扫过那几张画纸,看到了上面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不由怔住了。迹部原本一直在看他的,这时候又突然将脸转向玻璃橱,摆出正在研究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贝壳的架势来,但是玫瑰新月的颜色已经晕染上了他的耳朵,连带着整张面孔都仿佛浸在了玫瑰花汁里的柔美。


 


他在玻璃上观察忍足, 忍足墨蓝色的发上也蒙了一层灰,但仍然是很朦胧的,忧郁的那种柔和。迹部静静地出了会儿神,他想,在某些时刻,即使是在自己的身边,迹部都会有种忍足会突然烟消云散的错觉——当然,那不是咒他要灰飞烟灭,而是他确实有种太过闪烁游离的光彩。那些藏在内敛外表下的生动,鲜活的生命力,以及最深处的敏感的偏执,自己可以看到,只是这个人,想让自己看到罢了。


 


迹部走过去,忍足仍在用手掌心轻轻地触碰着那盏玫瑰新月。灯光忽明忽暗里,忍足道:“你们家这四面玻璃橱里的贝壳,每一枚都价值不菲啊,合在一起,真是价值连城了。”


 


“——倾城都可以。”


 


“我现在突然想说,”迹部家书房对外的窗子是彩色玻璃的,上面有大团曼陀罗花的图案,连阳光都像是彩色的,在地面投下一个又一个漩涡,忍足轻声道,“一入豪门深似海啊。”


 


“怕啦?”


 


“将来入豪门的,也不一定是我啊。我怕什么。”


 


迹部稍稍抬起眼,由上往下轻轻扫了忍足一眼,长睫惊艳地一闪,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咬了咬嘴唇。鲜妍如花瓣的嘴唇也是经过了细心保养的,迹部随身携带润唇膏使用,水蜜桃味道的。他的小镜子上还贴着金箔,大把女孩儿不如他精致。忍足非常爱他这种在细节处也闪耀的习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会爱慕这种热烈至永远。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


 


“嗯?”


 


此时忍足已经拿起那张画纸在欣赏了。迹部端起桌上的蜜糖薄荷茶,那本是忍足的饮品:“其实也不是秘密。是个答案。”


 


“第一次见你,跟你那场比赛,你还记不记得?”


 


“毕生永志难忘。”


 


迹部也转过去看地面上彩色的光晕,又再去看窗上有些妖异的曼陀罗。


 


“我当时就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人,可爱的人,漂亮——不只是说外表,总之是,让我觉得,也许拉着一个队伍往前走,比单枪匹马要有意思。”


 


他说到这里,稍稍低下了头,后颈一片瓷器般光洁雪白的皮肤,也透出一点樱花般细腻的粉。难得带着点羞赧,迹部转过眼看忍足,眸中光影绚烂:“原来大家一起互相依赖着往前走,原来和别人交往,接触,好好地相处做朋友,感觉确实很好。但是,我再也没有遇到,比当时感觉更可爱的人。”


 


忍足一时为那眸光摄住心脏,整个人如同被冰之世界冻结了以后,再逐一地敲碎,但又觉得碎片也能落地开花。他低声道:“说不定以后就会遇到的。”


 


“不会。”


 


“为什么?”


 


“人是万物之灵,总有灵感。而且我在人里,也算是不错的吧。”


 


嚯,大少爷还是有进步,现在对自己的夸奖也都有所保留。


 


“万一我没有这种灵感呢?”


 


“那我就自己保留好了。”


 


哎呀,迹部景吾是认真的,要不然他怎么会用这么庄重的语气。


 


忍足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但他仍然努力维系表面的平静,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会不会,还是没办法,要和别人结婚?或者,成年人比较流行的讲法,叫什么,逢场作戏,是不是?”


 


“——是不是觉得人是很难从一而终,成年人又有一个比较过气的说法,叫什么?守身如玉?”迹部也伸出手去触碰玫瑰新月,“迹部景吾是可以由他人的行为去猜测的么。我喜欢什么,就一定要握在手里。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由,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你也不用特别感激我。就像即使我以后继承了家业,都会建立自己的王国,不会让人家来安排我。”


 


“这么笃定啊——你又会不会变成一个奸商?会不会为了做生意触犯法律踩过界之类呢?”


 


迹部瞪他一眼,道:“我们家从我祖父开始,都不是这样的人。”


 


“奉公守法还能这么有钱啊——真了不起。”


 


迹部冷笑道:“有些生意真是和外星人做的,你不知道吗?”继而又问道,“那你呢?”


 


“你当时不让我说完,不过底牌是不会变的。我留在东京,喜欢东京,就是因为你啊。到现在也不是很喜欢东京,只不过是——”忍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有点害羞,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迹部竟然是这么想的。他的心上像被浇了浓稠的德文郡奶油,又甜又黏,一瞬间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弱小,只有倾靠向迹部,将头枕在他肩上,轻声道,“只不过是喜欢你而已。”


 


过往种种,如同电光幻影,又像是制作得最精致的走马灯, 一一在眼前闪过。仿佛是彩色玻璃窗上印着的吗曼陀罗花一样灿烂。


 


“那以后说不定,你也会遇到更喜欢的呢?”


 


“不会。”


 


“你确定?”


 


“那没办法,我也有很多灵感啊。你就是我的缪斯,我灵感都因你而起。”忍足忽然道,“其实去希冀永恒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就像人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往前走,一直走,就走到月亮里去一样。”他顿了顿,又再道,“但人类文明发展,宇航员已经能够登月很多很多年了。其实生命也不是那么长,除你以外的人,我一概不会关心,也不会想进入他们的世界。”


 


迹部轻声道:“那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没想过走到月亮里去的事情。”


 


忍足低头,即见到手中的画纸上,角落里用墨蓝色墨水写的一行字。


 


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真算得是宏愿梦想,让人想不成全都不行。


 


忍足缓缓将手覆盖在迹部置于玫瑰新月之上,如同白玉般的手,一点一点抓牢了,嵌入自己的手指,成为十指紧扣。


 


那就一起去追求一个专一的,属于彼此的永恒吧。


就算发糖其实啰啰嗦嗦也写的很多了。


感觉原作这些过去再写我也写不出花了……就大概还有一句初初的歌词,就是,忽然弹乐器学唱歌,情歌不细致动听,唯一要你合应的梗会单独写,然后写写AU的故事吧。不过原作后续还会有新糖吧233333


明日花昨日已开来自于张敬轩的《樱花树下》 林若宁写的歌里我觉得最好的是《月球上的人》《樱花树下》和《吴哥窟》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初初23333


这句歌词本身的意思是说,期待中的花早已经开过了,应该是落了。但这里的意思,其实是说一切早已开始,是暗中涌动的温柔在每一天都会开花。


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是奥黛丽赫本小姐说的 这里引用一下。


2035年本身对我是一个特别的年份。我很喜欢亦舒的《朝花夕拾》2035年时陆宜在生命大道发生车祸,穿越回去五十年前的双阳市,认识了经营巧克力公司的方中信。所以,希望是一个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的故事。


就希望忍迹这样互相依赖着往前走吧。觉得是他们的话,虽然不至于无所不能,但是争一个天长地久,你情我愿,一心一意,灵肉合一(不是…… 还是能做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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